麴镜唐笑微微的转身看向张敏娘,敏娘,这边请。
    张敏娘依然是垂着眼帘,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脸色略有些苍白,神色却依然是波澜不惊,看着麴镜唐,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今日有劳你和云娘了,请你待会儿记得替我向她道声谢。
    这个笑容里似乎别有一种意味,麴镜唐微微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把她送到了院门,眼见平日跟着张敏娘的那个婢女一脸惊魂未定的迎了上来,这才转身回了内院,低声问自己的婢女,你可听见适才张娘子与云娘说了些什么?
    婢子摇了摇头,一路上半句话都不曾说,进了书房之后才说了些话,婢子只能在外间守着,隐约听到了什么赔不是、挂画像,似乎还说起了库狄夫人,旁的便没听见了。
    麴镜唐皱起了眉,听起来似乎和自己进门时张敏娘说的话倒也对得上,可难不成她巴巴的来这一趟便是为了看这幅画像?不!这绝不是张敏娘的风范!想到书房里那两个大字不识的哑婢,她不由得苦笑了一声,阿兄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想了半天不得要领,只能叹了口气,你去看看阿郎在哪里,便说世子回来了,让他过来用膳。
    话音刚落,麴崇裕便从里屋走了出来,脸上显然已简单洗了一遍,又换上了新的外袍,整个人顿时光鲜了许多,看见麴镜唐皱着眉头站在那里,笑道,怎么?阿兄都回来了,还有什么事值得你发愁?
    麴镜唐瞟了他一眼,还不是为了那位张敏娘
    麴崇裕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一摆手,不必说了!你不用管这事,我自有分寸。脸上的神qíng分明是厌恶得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麴镜唐心里微觉纳闷,阿兄对张敏娘向来不假辞色,又有些洁癖,见她居然进了内书房,多半是不会给她好脸色的,但以前似乎还不至于嫌恶到这种地步,这一次她还没来得及发问,云伊已笑嘻嘻的走了进来,热汤备好了!径直走到了麴崇裕身边,又拉住了他的手。
    麴镜唐忙笑道,我也该去叫大郎了。脚下生风的掉头便走了出去,动作比平日迅捷了十几倍。
    麴崇裕神色淡淡的瞅着云伊,也不做声,云伊心里顿时一虚,脸上不由满是讨好之色,汤我试过了,如今冷热正好,我这便帮你去拿衣裳?
    麴崇裕嗯了一声,语气依然是淡淡的,听说你把阿九喂死了?
    云伊的头立刻低了下来,停了好一晌才道,我是觉得它看去jīng神有些不好,所以多喂了一些
    麴崇裕点了点头,那我放在外屋的那个琉璃笔洗也是jīng神不好,因此被你洗成jīng神极好的一堆碎片?
    云伊的头不由垂得更低,我用凉水没洗净,才换了热水洗,谁知它娇气得很,竟然便裂了。
    麴崇裕低头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点头,才一个月不见,你真真是越发能gān了,会喂鹞子,会洗琉璃盏,还会带客人来家中鉴赏字画。
    云伊顿时不服气的抬起了头,不是你说的么?你和姊夫不在西州时,我不必理那些妇人,也莫往狠里得罪她们,可那些人,你但凡软一点,哪里是甩得开手的?姊姊都被她们烦得只能装病了,这个张娘子还追到在那里喋喋不休,我实在受不住,索xing让她进来看个够!想了想又道,其实她今日还算有礼,先是与我赔了个不是,又说了姊姊一大堆好话,若不是说话的语气还是有些怪怪的,我还真当她是转了xing。
    麴崇裕诧异的挑起了眉头,她难不成不曾跟你说起那张画像上的人更像是你姊姊,不曾说你们生得像?还说我我们这些人待你好,是因为你姊姊?
    云伊茫然的点了点头,说了,那又如何?姊姊生得那般好,我像她又有什么不好?若不是姊姊,我上哪里认识你们去,你们又怎会待我好?这些话原是不错,我只是不喜欢她说话的模样,因此也没与她多说。
    麴崇裕愕然看着她,你竟是压根就不曾听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眉目之间的寒意转眼间一扫而光。
    云伊纳闷的看着他,我不曾听出什么?神色里多了几分紧张,我可是又做错了事?
    麴崇裕笑着摇头,是我想错了,这些事qíng,你向来都是做得再对不过!
    云伊顿时松了口气,高高兴兴的环住麴崇裕的腰,依偎到了他怀中,你不知道,那些西州妇人都有些像这张娘子,话倒是说得十分动听,那笑容却十足讨厌,若不是记得你的话,我早掀案把她们都轰出去了玉郎,你不会再出去那么久了吧?
    麴崇裕心qíng愉悦的拍了拍她,不会了!都护府的大军几日前便都已开拔,苏海政大约没时间再来顾着西州,西疆的马贼如今也快绝了种,我和守约只要把此次的几百名部曲、护卫们略加训练,待粮车回来,便让商贾们带着他们送粮去军仓。估计不出正月,guī兹的叛军便会平定,再说,过些日子父亲的奏章也该有了下文,咱们不必担忧那苏氏父子再有借口闹出什么事来,那时我腾出手,自会好好收拾这些人!
    云伊满足的叹了口气,偷偷瞅了麴崇裕一眼,见他心qíng正好,忙小声道,玉郎,笔洗我已寻了个新的,比原先的结实得多,也托人去买了鹞子,定能买到更好的,我原先在家时也训过鹞,保准还你一只比阿九更能捕猎的!
    麴崇裕嗯了一声,忽然眉头一皱,我在外院屋里看见了一个铜钵子,可是你买的笔洗?
    云伊笑着抬起头,正是!你如何知道?
    麴崇裕淡淡的道,那般古怪难看的物件,这府里除了你还有谁会买?
    云伊顿时有些泄气,忍不住低声嘟囔道,这个是姊姊帮我挑的,说定然洗不坏,便是拿来摔也不打紧
    麴崇裕直皱眉头,没好气的道,莫说摔不坏,只怕拿刀都劈不动!你那姊姊选物件的眼光想到裴行俭的宅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满脸鄙夷的摇了摇头。
    云伊心里不大服气,那铜钵圆滚滚的怎会难看?姊姊的眼光又怎会不好?姊姊突然想起一事,不由蓦然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张敏娘跟我说我与姊姊生得像了?
    麴崇裕淡淡的道,若是这种事qíng我都无从知晓,大约有些人更要当我是盘中之餐了!
    云伊皱眉想了半日,怎么也想不出他是怎么知晓此事的,还要再问,麴崇裕却四下看了看,我怎么记得适才有人汤正热得好,又说要给我拿衣裳的,再不拿来,只怕那桶热汤都变冷水了罢?
    云伊哎呀一声拍了拍额头,我这记xing!转身几步便跑进了里屋,麴崇裕瞅着她的背影,挑了挑眉,笑了起来。
    此后几日,西州明面上倒是风平làng静,麴智湛虽然不曾松口降了酒税,却是从轻发落了先头被打发回家待罪的几个官吏,随后便征用了各家的部曲,和两百来名护卫分成数队,跟随商贾们运粮的队伍把剩下的几万石粮米陆续运往军仓。又过了两天,许久不曾出都督府一步的祇夫人也破天荒的应了王府的邀约,让许多人绷得快要断掉的心弦顿时又松了一些。
    张怀寂则是一回西州便称病不出,任谁都不见一面,只是关于他当机立断,率领各家部曲诛杀临阵脱逃的都护府亲兵,立下大功的消息,还是迅速在西州城里流传开来,人人听了心中都别有一番滋味,有人心惊胆战,有人茫然失措,倒也不必细表。相形之下,关于麴世子内书房挂着一幅画像,不像他府里的那个突厥女子,倒有七八分似长史夫人的传言,虽也颇有些人议论,却是激不起太大波澜了。
    倒是裴行俭特意因此到麴崇裕的屋里去了一趟,开口便道,你可曾听说了那画像的传言?
    麴崇裕怔了一下,冷笑了起来,你可要去看上一眼?
    裴行俭笑着摇头,那幅画我看得实在不少,无须再鉴赏一回。
    麴崇裕淡淡的道,那你来做此甚?
    裴行俭微笑着打量了麴崇裕一眼,我只是有些不解,你到底做了什么,会让那位张娘子如此恨你入骨?
    第111章直言诛心昆陵喋血
    麴崇裕脸色微微一沉,此话怎讲?
    裴行俭笑了起来,难不成你还要告诉我,这种不入流的yīn私手段,会是苏氏父子的手笔?西州这些人如今自顾不暇,想来也无心去做此事,自是那张娘子自作主张。头两日说的还是画像,今日则是连白叠坊和雕版的事都被翻了出来,这步步连环,真真是深谙惑人耳目之道!
    画像和白叠坊也罢了,这雕版之事,知道内qíng的似乎并不算多,她若不是时刻留意着你的一举一动,甚至在你身边埋了眼线,如何能知晓?此女虽不算人如其名,这份心xing看来倒很有几分坚韧,我看你还是当心些才好,何况这流言又是如此刁钻!
    这流言牵涉的事qíng麴崇裕无以自辩,涉及的地方他也不可能让外人踏足,张敏娘大约真是深思熟虑后才出的这招,如今虽是留意者不多,但若真让人就此议论纷纷下去裴行俭不由皱了皱眉。
    麴崇裕冷冷的哼了一声,你说的也不算错,当初我发现身边有人给她通风报信,便不该一时心软,未下辣手,竟让她觉得有机可乘,才有了今日的牵扯。不过你且放心,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今我怎会再放任这种人在背后捣鬼?至于这流言么,他眉毛一挑,眸子中有厉色闪动,过了今日,便再也翻不出什么làng来!
    今日?裴行俭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恍然的点了点头,可是那还未送出的白叠坊,今日便要先收些利钱回来?
    麴崇裕沉默半晌,抬头看向了裴行俭,可曾有人跟你说过,与你说话,真真是世上最无趣之事!
    裴行俭微笑着欠了欠身,玉郎过奖了。
    麴崇裕看了他片刻,面无表qíng的转过头去。
    洛阳坊的王府堂屋之中,坐在西首位置上的祇氏,也正面无表qíng的转过了头去。堂屋的食案上,那些装在牙盘中的各色菜肴都已撤下,新整治的糕点果子和酒壶酒杯错落有致的放满了案面。王君孟的母亲张氏正笑吟吟的端着酒杯,咱们多少日子不曾如此相聚?如今可算是雨过天青了!请大伙儿满饮此杯,来年万事顺遂,多喜多福。说着蘸酒弹了三下,仰头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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