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笑微微的看着他,请恕裴某孤陋寡闻,裴某只知凡入军营者,当令行禁止,却不知还苏大都护的亲兵却是可以讨价还价的,若是旅正觉得裴某不配调度贵军,请自行离营便是,裴某绝不阻拦。
    绥旅正愕然的看着裴行俭,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日子以来,裴行俭对人一直极为客气,此刻说话怎会如此qiáng硬?他怔了一会儿才忙道,下官不敢!
    裴行俭微笑着点头,那便请旅正带上士卒到内营休息。
    他转身直面着那几百名部曲和唐军,提声道,今夜露宿山谷,所有人等必得听从号令,但凡安排在内营之人敢出来半步,或是外营之人敢进内营,都以临阵脱逃论处
    杀无赦!
    他一贯温和的声音带上了金石般的铿锵,所有的人顿时都呆住了。
    裴行俭的眸子缓缓的在众人脸上掠过,目光里有一种令人屏息的压力,良久才转头看向了张怀寂,参军,请跟我来!
    眼见张怀寂一声不响的跟着裴行俭走远,绥观的脸色不由变得越发难看,转身厉声道,进内营!
    四位队副忙开始带着人从粮车间空出地方进了内营,两位队正却凑了上来,低声道,旅正,今日这位裴长史他莫不是看出了什么?
    绥观神色yīn沉的点了点头,看他的模样或是起了疑心,也不知是哪里走漏了消息?沉吟了半晌又冷笑道,只是今日既然已经到了此处,他这般安排不过是垂死挣扎,难道真到了那时候,咱们还会怕什么临阵脱逃的罪名,怕什么杀无赦?咱们,用得着听一个死人的命令?
    一名队正叹道,正是!只是那张参军又该如何是好?他若有了万一,公子那边咱们只怕不好jiāo代!
    绥观冷冷的道,该如何jiāo代便如何jiāo代!莫忘了,咱们是大都护的亲兵,不是公子的亲兵,事已至此,总不能为了一个张参军坏了大事!
    营地的另一头,麴崇裕与探路归来的随从低声jiāo谈了几句,抬头看见裴行俭与张怀寂一前一后的走了过来,扬声笑道,今日难得,张参军乃是稀客,只是麴某这里只有拿暖炉烘热的胡饼数枚,酱菜一罐,还望两位莫要嫌弃。
    裴行俭也不客套,接过胡饼便吃了起来,吃完一个,转头才看见张怀寂将胡饼拿在手里,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张参军,乘着此时无事,你还是多吃几口才好,明日咱们还吃不吃得上早膳,如今还未可知!
    张怀寂手指一颤,抬起了头,长史,难道真会有马贼来袭?
    裴行俭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讽刺的笑容,大唐最jīng锐的马贼,今夜便会光临此谷!
    第104章赶尽杀绝里应外合
    二更时分刚过,示警的声音便蓦然响了起来。
    远远的山谷入口处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叫喊:敌袭!片刻之后,山谷的地面便震动起来,马蹄声越来越响,似乎有千军万马同时冲进了山谷,马贼特有的呼啸之声随之响彻夜空,转眼之间便bī近了粮车的营地。
    黑沉沉的营地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叫,无数马夫和部曲同时从车厢或帐篷里跳将出来,有人惊慌失措的想往里跑,也有人慌不择路的要往外逃,好在立刻便有数十道严厉的声音响了起来,想活命的,都不许乱跑!违抗命令者,杀无赦!
    惊叫声顿时歇了一歇,这些声音发布的命令清晰的传遍了整个营地:立刻靠近马车,躲避箭雨!
    吼声中,所有的人都不假思索的躲到了马车后面。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阵令人胆寒的长箭破空之声从夜空中传来,无数箭支落在营地之中,在马车的厢板上发出咄、咄的声音,有人在吸着凉气的惊叫,有人在低声的咒骂,好在并没有响起惨叫呼痛之声。
    咱们人多,马贼绝不敢夜袭!只是佯攻来扰乱人心,大伙儿不必惊慌,拿好枪棒,守在各自的马车背后便是!
    类似的话语在外营的各处此起彼伏,语气严厉而沉着,伴随着冲到马车跟前又远去了的马蹄声,分外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马贼尖锐的呼啸声依然在山谷间回dàng,营地里却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在第一声敌袭响起时,原本和衣而卧的张怀寂便腾的一下坐了起来。自打晚膳时开始,裴行俭便不曾放他离开一步,入夜后却给他安排了一顶紧靠着马车的毡帐休息。只是他眼看着裴行俭将自己的四百名部曲打散,与车夫、护卫混编在一起,又给车夫们分发了简易的长矛木棍等物,心里早已是一团乱麻,如何还能安歇?几次想问,今夜难不成真有马贼来袭?可看着神色淡漠、目光沉凝的裴行俭,却怎么也不敢开口。而整个营地里,无论是懵懂的年轻车夫,还是疲赖的西州部曲,亦是无人敢多问一个字。
    听着外头惊叫跑动的声音,张怀寂忙不迭的摸到脚边的靴子便往里套,竟是好半晌才套好。他掀起帐帘,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参军不必惊慌,马贼已经退下了!
    裴行俭正站在离马车不远的地方,夜色里看不出神色如何,声音却是极为镇定。张怀寂的心神也定了一些,忙问,马贼有多少人?
    一道凉凉的声音斜地里响了起来,参军也是军中之人,难道听不出马蹄声?大约总有上千匹马罢!
    上千人的马贼?西疆怎么会有上千人的马贼?营地里那六七百部曲护卫,加上一百名jīng兵,又如何能护得这么多粮车安然?张怀寂呆了一呆,脱口道,这可如何是好!怎么会突然间会有这许多马贼?
    麴崇裕的声音里充满了讥讽,这便要去问你的那位簇新的妹婿了。张参军,饶你也是将门之后,难不成到现在还不明白,从西州筹粮的军令下达那日起,有人等的便是今日?
    仿佛有一层薄纸被瞬间扯落,将他一直不敢正视的东西统统揭了出来,张怀寂怔怔的转头看着外面,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尖锐的呼啸声伴随马蹄震动再次bī近车队,声势似乎更大,营地里先前的呼喝声又在各处响了起来,在马车后掩好身形,不必惊慌!
    麴崇裕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笑意,守约,你选的这些商队的护卫竟都这份定力,真真是出人意表。
    裴行俭的语气听不出太多喜怒,商队护卫,是西疆上与马贼打jiāo道最多的人,这些人又是年资最长的,若没有这份定力,没一个能活到今日。还有这些车夫,若不是常年行走西疆的,只怕也早已乱了。
    难道外面真有马贼?
    有一些,大约真是马贼。
    居然还有这么多马贼,守约,你我只怕轻敌了。
    轻敌?裴行俭笑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张怀寂胸口翻滚,一时也无心去想这些话,犹豫半日还是忍不住道,为何会是今日!前几天在荒野上,粮队都是数百辆各自围成一圈,大伙儿还漫山遍野的砍柴挖灶做饭,就算要袭击粮队,那时来袭不比如今容易百倍?
    裴行俭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重,参军也懂兵法,如此设伏,自然是要赶尽杀绝!都怪裴某大意,让车队轻易进了山,走到一半才发现有些不对,要回转也已来不及。原想着有参军在此,大约对方能有所顾忌,如今看来,对方派出的人马竟是比预想还要多他叹了口气,今日行俭将参军请来,只因如今唯有同舟共济,守住这营地,咱们这些人方能有一线生机。
    张怀寂的一颗心也随着裴行俭低沉的声音一路落了下来,胸口变得一片空dàngdàng的,在这种地形中乱马来攻,谁又能逃出生天?苏氏父子与麴都督、裴长史不睦,在旁的事qíng上动些手脚也罢了,怎会下这种杀手?而自己在他们眼里,原来也不过是一颗用过之后便可以随手丢弃的棋子
    麴崇裕却冷笑了一声,如今外头上千名马贼,乱军之中冲出去固然是送死,营地一破也活不下几个。横竖咱们如今还有营地可守,有上千民夫、八百健卒可用,只要上下一心,马贼未必能冲入营中。他们既要取我等xing命,大约总要明日清晨才会真正动手,咱们只要守上一两个时辰,自会等到援军。
    张怀寂原本心里已是一片死灰,裴长史已把那一百jīng兵和所有马匹都圈入了内营,外营无马,自己和部曲们便是想弃营而逃都不可能,难道只能等死?听到援军这两个字,眼睛顿时一亮,世子已派人去搬援兵?
    麴崇裕冷冷的道,难不成还伸着脖子等他们来砍?
    裴行俭的声音也甚是笃定,参军放心,只要咱们不自乱阵脚,将大好头颅送入他人的圈套,此役便不会败,只是参军统领的那四百部曲,士气却是有些低落,参军还当想个法子才好。
    张怀寂沉默片刻,咬牙抬起头,扬声道,今日各家部曲当奋力坚守待援,凡斩得马贼首级者,每颗人头赏白叠二十端!
    每颗人头可换白叠二十端,这命令一声接一声的传了下去,渐渐变得越来越响亮,一时几乎压过了长箭破空、马队盘旋的声音。
    内营里,侧耳倾听着外面动静的绥旅正冷笑了起来,二十端白叠?倒是够外面这些蛮夫一子家全年的过活了,断其后路,激以重赏,这位裴长史竟是熟知兵法。这张参军么,却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他身边的队正忍不住低声道,外面有上千民夫和七八百部曲,如今士气已起,只怕那些人轻易突不进来!
    绥旅正嘿嘿的笑了一声,公子留下咱们是做什么的?那位裴长史千算万算,却把那么些马都留给了咱们!今夜外头的声势原本便只是疲军之计,待到明日清晨,外面一发动起来,咱们便骑马冲出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看准了裴长史和麴世子的所在,定要将他们踏于马下!
    两轮马贼的呼啸过后,一轮下弦月终于缓缓的升了起来,从粮车的fèng隙里看去,山谷里马贼的黑影越发清晰,黑压压的一大片,不时有几队纵马前来,冲到离营地几十步的地方盘旋呼啸。有些部曲按捺不住,便yù拉弓she箭,却被身边的护卫厉声喝止了,这不过马贼们惯用的伎俩,一则是令咱们今夜不得歇息,明日便无力再战,二则便是消耗咱们的箭支。不到天亮,谁也不许动用弓弩!咱们这便分拨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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