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崇裕脸色冷了下来,这位裴长史,果然事事都会拣巧宗儿!
    麴智湛瞅了他一眼,笑着摇头,你莫不服气,这裴守约虽比你大不了几岁,做事之老成,为父都佩服得紧。如今他这番做作,我也颇有些疑心,只怕他为的便是挟恩图报!
    麴崇裕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担心的事qíng之一,父亲,依你之见,前头两个案子会不会都是他做的局?为的便是让大佛寺知晓厉害,而今日之所为,则是向大佛寺市恩?
    麴智湛沉吟半晌,皱眉道,先头的案子如今想来的确有些蹊跷,裴守约心思缜密,从不做无用之事,无论是不是局,日前两案,已然令大佛寺畏惧,今日之举,则会令其感激,他若再用些手段软硬兼施,便是bī着大佛寺出了购买军粮的钱帛,也不无可能!
    麴崇裕心里更是一沉,默然片刻才低声道,是崇裕一时考虑不周,才有了今日之局面。
    麴智湛叹了口气,此事与你并无gān系,想来裴长史在令那妇人买棺木之时,便已想好了所有后手,你以为在那般群qíng激奋之下,谁还能保住那对男女?你即便不令他们同棺而葬,裴长史焉肯老老实实把尸首jiāo还大佛寺?不借你之手,他照样可借民之口!玉郎,你莫想得太多,难不成他还真能掐指一算,便算到你你伯母当年的那些事?
    麴崇裕脸色顿时变了,那女人与我没有半分gān系!他算不算得出与我何gān?
    麴智湛看着他,语气变得极为沉肃,玉郎,无论你认或不认,她都是给你这副皮囊之人,世间缘法,自有前因,怨恨在心,更成孽缘!你从小也是熟读佛经的,如今她已得了她的报应,你又何必执着于嗔念,让自己不得解脱?
    麴崇裕低着头只不做声,麴智湛心里叹息,他的这个侄儿虽然已在膝下养了十几年,但有些事qíng,终究不是自己能解开的,只得转了话题,如今你打算如何应对此事?
    麴崇裕神色放松了几分,想了片刻道,如今佛像显圣,四方信徒来朝,所捐功德数目惊人,明日我便让两队府兵代替差役,日夜在大佛寺周边巡查,不得让任何人扰乱佛门清净;再者,加派人手盯着裴守约和他身边心腹之人,一旦有任何异动,都要立刻回报。明日我还会去大佛寺,与玄觉法师深谈一次,说明前次之事是我痛恨那僧人rǔ没了大佛寺的清誉,大佛寺乃西州诸寺之首,有麴家在西州一日,便绝不会允许有人把主意打到大佛寺头上来!
    麴智湛圆圆的脸孔上露出了欣慰之色,明日你还是陪为父一道去,说来我也该去铜佛前上一炷香了。
    麴崇裕展眉而笑,白玉般的面孔在灯光下几乎有光晕流转,原来父亲也不愿裴行俭拿捏住大佛寺?
    麴智湛暗暗的叹了口气,眼前这张脸孔和那一张何其相似,血脉之痕,哪里是恨怨可以抹杀的?只是,若不是这张脸,玉郎前些年也不会遇到那么些波折吧?所谓孽缘,无过于此嘴里淡然道,不过是三万缗钱,麴家可以帮他解这燃眉之急,却不能让他如此轻易便从大佛寺得手!
    麴崇裕默然不语,他固然不愿让麴家来背这笔账,却也不得不承认,麴智湛的话自有道理。
    门外有人笑道,晚膳到啦!门帘一挑,祗氏带着四个婢女走了进来,进门便对麴崇裕笑道,玉郎来用晚膳也不早说,厨下今日未备得你爱吃的鲜鱼,只有一坛gān鲙,倒是还未开封的。
    麴崇裕忙笑着起身谢过,两个婢女将食盒里的碟盘一一在麴崇裕面前设好,那雪白透明的gān鲙放在青瓷碟里,看去分外慡口,就听麴智湛抱怨道,怎么又是这个!
    麴智湛的面前放着一碗黑漆漆的汤水,脸色也沉得有点发黑。
    祗氏笑道,昨日不是没吃么?医师都说了让你日日吃一些才好。说着便站在麴智湛的案几前不动,麴智湛皱着眉端起碗一饮而尽,摆手道,快拿下去!
    祗氏这转头向麴崇裕笑说了一声玉郎慢些用,带着婢女们退了出去。
    麴智湛苦着脸吃了两口ròu羹,才舒出一口气来,这妇人便爱拿根棒槌便认做针,那些医师的话也尽信的?
    麴崇裕夹了一箸晶莹的gān鲙,抬头笑道,庶母倒是细致人。
    麴智湛笑了一声,瞅着他道,你那府里也该添个妇人了,如今你远在西州,府里添几个侍妾,难不成还能让长安那边心生顾忌?
    麴崇裕坚决的摇头,妇人难养,如今依然诸事未定,我实不愿回了府中,还要与她们周旋!见麴智湛还要说话,忙笑道,我身边还有几个省事的婢女,若是日后诸事顺遂了,再纳妾也不迟。
    省事的婢女?麴智湛不由哑然,半晌才叹了口气,指了指面前的鎏金凤首壶,这是我前几日得的青梅酒,你要不要尝一些?
    这是什么酒?琉璃轻轻抿了一口,抬头望向裴行俭,这酒的味道像是米酒,却又多了一种甘甜。
    裴行俭笑道,是柳中县令来都护府时带的青梅酒,他前次来送了麴都护一些,这次便送了我,味道倒也别致。
    琉璃对酒兴趣不大,不过这青梅酒的味道清甜中带着微酸,夏夜饮来,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她喝了两杯,便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却见裴行俭喝水般将面前的一壶都喝了下去。
    如今已入了六月,西州白日里当真是烈日如火,只是日头一沉,夜风却会立刻变得凉慡起来,夏夜里坐在凉风习习的院中,吃着各种甘甜的瓜果,喝杯清酒,看会儿星空,日子便有了一种山水画般的清远悠然。
    三更天的梆子从街上远远的传了过来,琉璃站起来收拾了果盘杯壶等物,回头却看见裴行俭依然坐在那里,不由奇道,你还不睡?
    裴行俭摇了摇头,你先去歇着,我还要等上片刻。
    等?琉璃纳闷的看着他。听见动静的阿燕从厢房里快步走了出来,接过琉璃手里的东西便往灶房去了,琉璃回身走到裴行俭面前,你等什么?
    裴行俭呵呵一笑,伸手将琉璃揽到了自己的膝头上,低声道,我在等阿古。
    等阿古?琉璃更是诧异。
    裴行俭的声音轻描淡写,我让阿古今日入夜后去大佛寺探一探,看能不能探出那西佛殿到底有什么古怪。
    琉璃恍然大悟,他想探的,应当是那个已经流了半个月的大汗,把西州人弄得疯疯癫癫的铜佛吧?她不由脱口问道,你也不信那是神迹?
    裴行俭的笑容有些嘲讽,那铜佛也未免太善解人意了些!
    琉璃点头,她自然也想过,这铜佛每次都能在最好的时机出汗,的确太过蹊跷,只是觉得此事与自己无关,便没有多想下去。此时回想起那尊铜佛从光滑gān慡到泪水长流、满身汗珠的诡异qíng形,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当日她离得很近,可以确信那佛像表面并无异样,所谓泪水,其实是佛像的眉目弧度恰好能把附近的水珠都聚集到眼窝处而已,但那尊佛像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冒出汗珠来,而且是从早到晚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往外冒?
    裴行俭也是若有所思,我那日已看过,铜像周身、佛殿之内,并无异样,但据白三回报,他带着差役在大佛寺里巡视时,后院被守得极紧,不许任何闲杂人等进去,我猜,那古怪之处应与后院有关,只是这半个月来,咱们都被盯得极紧,今日阿古才寻了个机会躲了出去,不知能探出什么。
    琉璃奇道,探出来又如何?
    裴行俭笑了一笑,自然是一切难题迎刃而解。
    琉璃想了片刻,忍不住有些担心,你是说,若探不出来,便解不了难题?
    裴行俭眉头轻扬,这世上既然有设局之法,自然便有破局之路,此路不通,换一条便是,难不成还真有永世瞒得住天下人的手段?
    也是,这世上哪有能永远骗人的把戏!琉璃心头顿时松了下来,陪着裴行俭坐了一会儿,睡意却是不受控制的一点点往上涌。
    裴行俭见她小口小口的打着哈欠,笑着站了起来,你跟着熬什么,待有了消息,我第一个便告诉你!说着,便把琉璃拉进屋里,按着她躺在chuáng上,又给她盖上了薄薄的丝被。自己也靠着chuáng头坐了下来。
    琉璃看着chuáng头那个沉稳的身影,心里虽然惦记着此事,眼皮却越来越沉,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待到一睁眼时,天光居然已是大亮。她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只见屋里屋外,裴行俭竟是人影不见。
    第47章煞费心思狭路相逢
    外院的偏房里,阿古的衣衫上的灰尘还未拍尽,眼睛里满是血丝,神qíng也极为凝重,阿古明夜再去!
    裴行俭也皱着眉头,听了这话倒是笑了笑,无妨,你先去歇着,我再思量思量,若能调开咱们家附近的那几颗钉子,我与你同去或更妥当。
    阿古摇头,阿古不过是个车夫,还能混得过去,阿郎若是不在院中,只怕那些人立刻便会想到大佛寺。
    裴行俭沉吟片刻,实者虚之,总有法子让他们发现不了。
    阿古依然摇头,我再探一次便是,阿郎何必以身犯险?
    裴行俭正yù开口,突然听到窗外传来的脚步声,忙摆了摆手,没过片刻,琉璃从前门挑帘走了进来,看见屋里的人,松了口气,又上下打量了阿古几眼,眼睛发亮,阿古什么时辰回来的?可曾发现了什么?
    阿古看了裴行俭一眼,见他笑着点头,这才站起来回道,小的回来了不过一盏茶功夫,这时辰外面最是热闹,不然倒是不好混进来。大佛寺那边,还不曾发现什么。
    琉璃啊了一声,便去看裴行俭,裴行俭道,阿古这次算是探路,大佛寺僧人行动十分谨慎,阿古入夜便潜了进去,西佛殿里一直有人守着念经,接近不得,后面的院子也并无什么异常,只是晾了些僧衣,连人影都没有几个,阿古守了一夜,都未发现异动。
    琉璃皱眉想了半天,依然是不明所以,裴行俭笑道,此事我自有打算,你昨夜睡得晚,还是回去补眠才是。
    琉璃看了裴行俭一眼,他早已换上了出门的竹青色绫袍,看上去倒是神qíng清慡,容光焕发,半丝忧心的模样也无。只是若真是如此,他昨夜又何必那般坐等?以他的xing子琉璃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自有打算?你也打算去大佛寺探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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