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微微闭了下眼睛,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快步走到门口,声音已经放得极为柔和,媚娘,你还好吧?
    武则天并没有回答,高宗不由怔了一下,却见玉柳忙忙的开门走了出来,行了一礼,低声道,陛下,昭仪已经昏睡过去了。
    高宗的神色立时又紧张起来,她要不要紧?昨日到底出了什么事qíng,不是说还要半个月么?
    玉柳神色黯然的摇了摇头,昨日昭仪为何会提前发作,奴婢也不清楚,此次说来十分凶险,如今昭仪已是力竭神疲,能平安诞下公主,还要多亏了这位御医。
    高宗这才看见站在一边的蒋司医,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惊诧,你是何人?
    蒋司医行了礼,一板一眼的道,臣蒋孝璋,乃尚药局司医,昨夜因故误了夜禁的时辰,只能留在局里,王内侍来传人时,当值的侍御医与司医都去了立政殿,故此才调了臣过来听命。
    高宗越听脸色越是难看,沉声道,昭仪昨夜qíng况如何?
    蒋孝璋也不迟疑,便把经过说了一遍,末了才道,这般qíng形原是最易引发血崩,若是昭仪身子差些,或者心神慌乱了臣便万死也难赎其罪!高宗听完之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一片压抑的沉默中,只听产房门吱的一响,一个高大丰满的妇人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走了出来,向高宗先行了一礼。襁褓里自然是刚出世的小公主,适才还哭了几声的,此时却一声儿不出,想来是已经睡着了。
    高宗低头看了那襁褓几眼,脸上露出了怜惜的神色,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妇人便静静的退了下去。不大功夫,产房门大开,先是出来几位女医,将外面门窗都看了一遍,各处都关严了,接着几个宫人小心翼翼的抬着一张软榻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杨老夫人和武夫人,人人都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高宗一步抢了上去,低声叫了两句媚娘,没有得到回应,停了一停,才让开道路,跟在软榻一边向寝宫方向走去,蒋司医等也跟在后面,随后便是门外守着的宫人内侍,没过片刻,原本站得满满当当的地方已变得一片空dàngdàng的。
    琉璃早已乘人不注意爬了起来,带着阿凌跟在最后面,眼见前面的软榻已经进了寝宫,她便站在屋外不甚起眼的地方。过了片刻,玉柳出来吩咐道,不当值的人都先散了,又分派了人手去各处报信,突然看见后面的琉璃,便笑道,库狄画师竟也跟着熬了一夜么?昭仪已经睡了,夫人再过片刻也会回去,你也快去休息吧。
    琉璃笑着点点头,道了一句辛苦,这才带着阿凌往回走,这才觉得手脚酸软,一点力气也无,好容易走到屋子里,上chuáng便昏天黑地的睡了过去。
    武昭仪的寝宫里,屏风chuáng上原先挂的百子婴戏夹缬纱帐已经撤去,换上了浅huáng色的如意帐,纱帐微垂,墙角的一个金银错博山炉里正在散发出宁神香的幽幽气息。
    高宗沉默的坐在chuáng前,看着眼前那张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脸,满脸都是愧疚。媚娘生弘儿那次,他就不在她身边,那时弘化长公主从吐谷浑来朝,自己在禁苑为她接风,封了她的丈夫为驸马,又把金城县主赐婚给了他们的长子,一连欢庆了三日,回到宫里才知道媚娘已经给他添了一个儿子,而且皇后竟然只打发了一个女医过来了事,从那一次起,他才体会到媚娘的处境是何等不易,索xing便给他们的孩子起了李弘这个名字。老君当治,李弘应出,也只有这个名字,才配得上他李治和媚娘的儿子。
    这一次,他早就想好了,要好好补偿媚娘,大早的让她母亲就住了进来,没想到昨日腊日宴后,自己按礼去立政殿给后宫诸嫔妃腊日赏赐,却遇见了淑妃。三个多月没见,她瘦多了,打扮得又清淡,看上去倒是有些像刚做太子良娣时的模样,那种骄纵之气dàng然无存,皇后又代她求了半天qíng,自己这才去了淑景殿,饮酒歌舞,竟然不知不觉就喝得大醉。等早上醒来知道这个消息赶来时,媚娘已经又给他添了一个女儿。听医师的说法,比上次更为凶险,而自己竟是又一次食了言,让她一个人受这样的惊吓苦楚。
    为何每次她在生死关头的时候,自己却总是在别处欢笑痛饮?这明明绝非他的本意!想到此处,他不由用手抚额,长叹了一声。
    听到这声叹息,玉柳不由回过头来。她刚刚费尽口舌,才把杨老夫人和武夫人都劝了回去,还没来得及松了口气,就看见了这样一脸沮丧的皇帝。她想了想,走上去低声道,昭仪只怕还要睡上好一阵子,陛下不如先去梳洗一下,吃点东西,回头再过来也不迟。昭仪已经平安无事,陛下还是保重龙体要紧,不然昭仪醒来,又要责怪自己了。
    高宗身子一震,缓缓点了点头,你们先好好守着,有什么事qíng立刻来禀告,朕稍后就过来。
    眼见那huáng色的袍子消失在门外,玉柳又打发走了屋里几个小宫女,走到榻前跪坐下来,将被角仔细的掖了掖,低声道,昭仪,陛下已经出去了。
    武则天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并没有睁开眼睛,半响才轻声问道,御医,是怎么说的?
    玉柳早已打听得明白,忙回道,那位医师说,昭仪这几个月饮食上或许都太热了些,如今已有了些血热之兆,此次发动得又急,亏得昭仪底子好,心志又坚,这才能平安挺过来,如今最险的qíng况都已经过去,大约好好养上一两个月便无事。是奴婢,奴婢失职了
    武则天微微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她们竟有这样的长进,只是,昨日夜间的饮食你查过没有?
    玉柳想了一会儿,才回道,与平日并无两样,奴婢待会儿再好好查一查。她负责昭仪的膳食,原本处处留心,回想起来,最近这两个月尚食局分给咸池殿的食材的确都是极好的,说是陛下的吩咐,有好东西先紧着这边,连新鲜的鹿血肠都常有,她原本还有些高兴,没想到问题竟就出在了一个好字上面。但昨夜吃的的确都是平常的东西,问题到底会出在何处?
    只听武则天又问道,小公主,怎样了?
    玉柳忙道,小公主,她很好
    武则天轻声而断然的吐出了两个字,实话!
    玉柳愕然,半响才道,听接生的女医说,小公主身子骨有些偏弱,万事都要jīng心些才好,忙又补充,奴婢按昭仪吩咐将挑好的人分派过去了,都是妥当人,只是rǔ娘只怕还要过半个时辰才到,那边会派四个过来,昭仪是否要亲自挑选?
    武则天沉默良久,玉柳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正要悄悄退下,却听她轻声道,不必了,等母亲醒了,让她去挑,请她多挑几拨。静了片刻又道,跟陛下回报一声,还是请那huáng御医来给我诊脉。
    玉柳不由吃了一惊,心头十分困惑,挑选rǔ娘这等重要事qíng,怎么让杨老夫人去做?还要多挑几拨?那huáng御医最是胆小谨慎,三分病也要说成十分,倒是今日这司医像个极明白的人,虽然脾气有些古怪,看着倒是不错的,昭仪既然在生死关头都信了他,为何如今却又转用huáng御医了?
    她不敢多问,只得应了个是,想了想又道,立政殿、淑景殿、承chūn殿如今都已经派了人过来,是不是照例打赏得厚些?
    武则天淡然道,不必赏,你出去胡乱谢一声,说声平安就赶紧回来。
    玉柳一怔,又听武则天道,咸池殿里的赏也不必发了,我这些天都要养病,宫里的事务便是乱着些也无妨,你只把药、膳两样看牢些,我这里也不许外人进来。之前饮食上的事qíng,与别人都不要提,圣上若是问起,也含糊着回了就好,只是依依那边,倒是可以说得详细一些。
    玉柳此时心里渐渐的已经明白过来,低声道,奴婢明白了!昭仪好好歇息着,奴婢这就去安排妥当!
    待玉柳脚步轻快的走出了屋子,武则天才慢慢睁开眼睛,目光里有一种谁也看不清的qíng绪。玉柳明白了?不,她不明白!就像刚才那一夜,所有的人大约都觉得是有惊无险,但只有她才知道,自己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一个来回。当那些银针一根根扎下来,当女医的手那样狠狠的揉下来的时候,那种放弃的诱惑,那种命悬于他人之手的感觉,不是她这一辈子第一次尝到,但无论如何,她永远都不要再尝一次了!
    玉柳再次匆匆走进来时,武则天已经真的迷糊了过去,只是她心神不定,睡眠极浅,玉柳的动静顿时把她惊醒了过来。玉柳见吵醒了她,吓得忙跪了下来。武则天微微皱起了眉头,出了什么事qíng?
    玉柳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圣上刚才用粥时烫着了,突然大发雷霆,要把王伏胜几个拖下去打五十板,让殿里所有的人都去观刑,说是冷热缓急都不分了,留着有什么用。
    她忍不住抬眼看着昭仪,别人也就罢了,那阿胜昨夜也是跑前跑后的,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却见昭仪怔了一下,沉吟片刻,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微笑。
    第57章流言纷纭真相扑朔
    腊日前接连下的两场雪,把咸池殿前院的那池碧水冻得严严实实,偌大的庭院里,除了日常走的几条青石路,到处都积着厚厚的一层雪。
    王伏胜和另外三名宦官趴在雪地里,身下一片冰凉,但后背那火辣辣的感觉,却随着一五、一十噼啪作响的声音,越来越灼烧得痛入骨髓,身边已经传来了大声求饶和惨呼,但他却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王伏胜心里自然清楚,这一顿打所谓何来,这是打给咸池殿的宫女和宦官们看,更是打给全太极宫的宫女宦官看,打给所有居然敢轻视、敢算计武昭仪的人看!而只要熬过这一顿,圣上日后自然会有补偿。有些事qíng,圣上原也只能在他们这些最亲信的人下手。
    只是,这板子打在身上还真疼啊,二十,二十五王伏胜觉得眼前已经开始发花,嘴里是一股腥甜的味道,再熬一会儿就好了,再熬远远的似乎有人叫了一声,陛下!陛下留qíng!声音十分耳熟,老天,他是幻听了么?
    执杖的人或许也是这样想的,板子高高的举起却不记得放下了,连本来紧锁着眉头站在殿前的高宗大惊失色,回头一看,西殿里由几个宫女扶着过来的不是武昭仪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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