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驼的脊背,花白的头发。
    陆远觉得眼前这个背影很熟悉。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竹筐,在傍晚崎岖的山路上依然走得稳当。
    “爸?”
    “干甚?”声音粗糙而坚硬。
    陆远的眼泪一下就涌上来了,脚步急了一些,被草丛绊了,一跤扑倒。
    那人转身,脸上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出纵横的沟壑。
    “十几岁了,是个爷们了,还哭?”
    “爸,对不起!”
    “扭着了?”
    那人又转过身去,蹲下,亮给陆远一个宽阔的肩背。
    “上来,麻利点!”
    陆远趴上去,那人稳稳站起,单手还拎着那个竹筐。
    “眼泪都擦干净,一会儿到了胡老师那,嘴巴甜一点。”
    “哎!”
    陆远情难自禁,已经说不出话了。
    恍然觉悟,这是在梦里啊!
    前世15岁那年,中考前3天,陆远在家自习,碰到一道大题不会。
    他去请教村里的民办老师,也不会。
    “这题太难了,莫说村里,镇上会解的也没几个。”
    “可是我们班主任说这些题,城里的学生都会解。”
    “那是城里的学生,没得比的。”
    陆远的初中在镇上,离他家很远,他想去的县一中在县城,离他家更远。
    回到家,陆远揪自己头发,用冷水洗脸,还是不会。
    妈在一旁搓着手,心疼,但帮不上。
    陆远躺床上蒙着被子哭。
    “这道题太难了!”
    将来影视作品里常见的段子,陆远见了,从来都笑不出来。
    因为当年他是真的哭,哭得很惨。
    那道题就像一座大山横亘在他和县城之间。
    他钻了牛角尖,觉得不能解开这道题,肯定考不上县一中。
    也许中考完了,他就得收拾行李,要么去南方打工,要么北上,跟着亲戚去开超市。
    于是他哭得失控,在床上发抖。
    他爸看见了,抓着他的脚踝从床上扯下来,揍,狠揍。
    “哭啥!老陆家没有孬货!”
    挨到第一拳的瞬间,陆远就不哭了,一直到他爸揍完,一声都没吭。
    他爸坐门槛上抽了袋烟,在他妈那儿问清楚了,磕了磕烟袋说:“孩他妈,杀鸡。”
    他妈不解也不舍,那鸡蛋下得欢实,早先要杀了给孩他爸补身子都没能下得去手。
    “我说了杀鸡,快点儿。”
    后来就有了一碗炖鸡。
    “隔壁村住了一个老三届的大学生,当年落难在我们这儿的,他肯定会。”
    他爸说完,提了炖鸡,带着陆远就出了门。
    此刻陆远趴在他爸的背上,微微摇晃着,生怕这梦突然就醒了。
    梦里的时间空间都跳跃,转眼就到了一个土坯房前,里边透出一丝昏暗的灯光。
    陆远从他爸背上下来,看着他爸挤出讨好的笑容,敲了敲门。
    门开了,里面是一个戴眼镜的白发老头,穿着发白的中山装。
    “你找谁?”
    “胡老师,请你吃鸡。”
    爸揭去盖在上头的毛巾,掀开碗盖,香味四溢。
    胡老师喉头滚动,大概在心里思想斗争了很久,还是让他们进屋了。
    胡老师一个人把鸡全部吃完,汤都喝干净。
    爸才拿出陆远的习题册,小心地摊在灯下。
    “胡老师,我儿子笨,你给看看。”
    胡老师扶着眼镜看了半小时,脸红。
    “我也不会。”
    陆远爸爸就站了很久,直到确定没有可能,收拾好碗筷,带着陆远默默走了。
    回去的路上,爸说了两句话。
    “别哭,哭没有用。”
    “人要靠自己。”
    陆远再也没哭过。
    后来他也没考上县一中,去了县二中,据说专门出流氓的地方。
    “还要读书不?”
    “要读!”
    陆远到县二中报道的那天,他爸爸也去了,做清洁工。
    开学第一个月,陆远在操场上背英语课文,吵醒了一个躺在草丛里的学生。
    不对,应该说是个混子。
    两人吵了几句,晚上陆远就在水房外被混子带人堵了。
    有人要拿开水往他身上浇。
    陆爸突然冒出来,开水大半浇在他手臂上,留下了长长的水泡。
    陆爸逮住混子,把他按到墙上,抡起铁皮的三角畚斗砸到他耳边几厘米处。
    “谁再动我儿子,我弄死谁。”
    混子吓得尿了裤子。
    陆远疯了似得要打他,被他爸拦住了。
    “还要读书不?”
    “……要!”
    “那就憋着!”
    陆爸被开除了,手臂上也有了长长的疤痕,但从此再没人敢找陆远的麻烦。
    三年后陆远上了重点大学,勤工俭学加上奖学金,没再跟父母要过钱。
    “既然留在城里了,就好好混,没事别回来!”
    陆远知道他爸的脾气,于是上大学四年也就回去两次。
    他毕业后留在了大城市,打拼了几年,站稳了脚跟。之后回家才勤快点。有一年夏天,陆远提着东西回家的时候,发现爸爸倚在门框上,看着隔壁邻居家院子。
    邻居孔二叔正在给孙子洗澡,两家院子就隔着一道矮墙,看得清清楚楚。
    爸那一对眼珠子,都快掉到人家澡盆子里去了。
    但是直到陆远30岁时出事,家里从来没催过婚。
    陆远妈偷偷跟陆远说:“你爸喝醉了念叨,说你一个人在城里太苦了,让你有事别绷着,该哭的时候也要哭。男人哭也不丢人”
    可是陆远早就忘了哭是怎么回事了。
    “不知道我出事了,他们以后的日子要怎么熬。”
    陆远的眼睛突然很酸,梦境慢慢散了。
    面前是个满头卷发棒,瘪着嘴叼着根烟的大妈。
    “包,包租婆?!”
    “喂!玩儿伤感啊?”包租婆双手抱胸,“做个梦连本系统都不认识了?”
    陆远心说我也没见过你这副打扮好吧!
    “人生除了眼泪和苦逼,就没正能量了吗?”
    “等会!”陆远举手打断,“你跑到我的梦里来干嘛?不知道窥探他人**是很不道德的吗?”
    “宿主,鉴于你糟烂的广场舞表现,为免本系统蒙羞,本系统决定给你做一个强化特训!”
    “啥玩意儿?”
    “我要跟你斗舞!”
    “卧槽!”陆远懵逼,“跳广场舞我哪是你的对手!”
    “那就不跳广场舞,跳广播体操!只要你做得标准,就算你赢!”
    陆远心说这简单啊,广播体操有什么难的。
    “但是要是你失败了,就得接受惩罚。”
    “什么惩罚?”
    “你,失败了,就得跟我,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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