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竞技场（四）像性交过后无处安放的空虚
奈娜看着一头身材庞大而健壮的黑熊被几名身穿绿色猎衣的士兵拿粗绳拖进竞技场内。这种在北方地区才能找到的生物，浑身都布满了密实的黑色毛发，短而刚硬，腹部的毛则更为蓬松，肉微微下垂，宛如男性的阴囊疲软时的模样。此刻，不知是因为惊恐还是愤怒，它正在龇牙低吼着，那声音透着一股原始的荒蛮气质。
参加竞技的人选是依靠抽签方式选出的，今天的幸运者是一名面无惧色的青年，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他穿着军服软甲，两只手分别拿着一把单手剑与单手斧，被欢呼的士兵们簇拥着送入临时搭建的圆形竞技场内。见到有人拿着武器靠近，黑熊立刻愤怒地嘶吼了一声，只是因为被人们用绳子牵拉住，才没有直接冲上前去，用自己凶恶的爪子将对方的肉体撕裂开来。
而在一人一兽的脚下，隔着一层厚厚的泥土，就是今晨刚被焚烧的士兵尸体。
“公熊是我们的文化中最重要的动物之一，”高台之上，使者正在为奈娜解释，“它代表着最极致的野性。”
“对于一个推崇理性的族群来说，这种消遣方式……有些出乎意料。”
这是礼貌的讲法，奈娜实际上想说的是：这种消遣方式，太野蛮。
弗伦坐在她身边，手里把玩着一根缀满华贵珠宝的金色手杖。听到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后，他只是笑了笑。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苏塞人的葬礼竞技会追求的不是发泄、刺激甚至美感，而是为了一些更深刻和广袤的东西，这点，生长于其它文明的人确实很难一时理解。
号角被吹响，全体士兵先向弗伦单膝下跪致意，嘴里喊着一些奈娜听不懂的话，而后，号角再次响起，象征着这场人兽竞技正式开始。
和大部分生物的角斗一样，最开始的那几下周旋，有些像是舞蹈——强壮的人与强壮的野兽绕着圆形的场地慢慢走着，死死盯着彼此的眼睛，背部弓起，做出防御的姿态来。
而后，黑熊率先失去了耐心，脚下发力，朝那青年冲去，速度不快，却来势汹汹。青年先站着不动，只在那黑色的庞然巨物快要靠近他时，才一个灵巧的转身，任由其利爪拍在旁边的围栏上。这一下的力道很大，观看的所有人都发出惊呼，好在围栏后头早已用许多盾牌顶住加固，因此才没有倒掉。
这一下躲闪很是精彩，也让围观的士兵都兴奋起来，但那黑熊却突然做了一件出乎人意料的事情——它默默地在原地躺下，似乎在刹那之间，对这一切失去了兴趣。士兵们立刻发出扫兴的嘘声。
不过苏塞人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立刻就有人拿出准备好的一桶蜂蜜，拿木棍在里头搅了好几下，然后递给场中的青年，让他借用这种甜蜜的气味吸引黑熊。
黑熊上钩了，它懒懒地爬起来，先是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漫不经心地在竞技场的边缘散着步，而后，突然朝青年的方向冲了过去，整个身体都直立起来，宛如浑身都长着毛发的巨人，张开那可怖的嘴，露出肥大的舌头……
青年用力将涂着蜂蜜的木棍扔到竞技场的另一头，然后一个打滚，躲避开了这一下攻击。全场欢呼。
黑熊没有受伤，嘴里却发出惨叫声，像是自尊心受挫了一般。
一来二去，奈娜也算看出了这其中的技巧——人通过不断引诱黑熊进攻来消耗其体力，然后在恰当的时候再一击致命。
果然，经过几次精彩的闪避之后，青年突然整个人跳上了黑熊的背部，黑熊慌张地想要挣脱，却被死死抓着毛发，于是它往后倒去，试图通过体型的优势来压死敌人，但太晚了，那青年将单手剑直接刺入黑熊两块肩胛骨之间的地方。人和兽一同轰然倒下，但其中一方获胜了。
士兵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响彻整个营地，奈娜心不在焉地跟着鼓掌，想问弗伦竞技会是否就到此结束了，他却突然用苏塞语对她说了什么，这句话引得全场一下安静了下来。
奈娜被弄得有些迷茫，好在使者立刻就凑过来翻译：“皇帝陛下邀请您亲自结束这头熊的生命，这是葬礼竞技会的传统，也通常是在场头衔最高的人才能享有的莫大荣誉。”
“这……”
奈娜的第一反应当然是迟疑和抗拒。除非必要的话，她并不喜欢近距离直面血腥的场面，更别说亲自动手了。
但她在四面八方投来的打量目光中感受到了一种轻蔑。奈娜突然意识到这其实是两个文明之间的较量，或者说，葬礼竞技会本身就是一个隐喻，一种并非性别意义上的阳刚气质的比拼，而她天然的女性身份以及斯卡社会的“落后”，已经让他们先落于下风了。
她不能拒绝。
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来，“谢谢皇帝陛下的邀请。”
弗伦立刻站起身，奈娜在心中叹了口气，和他一同走下高台。她发现这个苏塞皇帝会经常毫无征兆地做一些举动，作为旁人，完全看不出这是他思忖许久的决定，还是纯粹心血来潮的行为。
他们在众人的密切注视下走到竞技场的中央，奈娜忍不住观察着那头巨大的黑熊。此时，它横倒在地上，缓慢而费劲地喘息着，瞳孔幽深、不带感情，空气中弥漫着兽血的腥味，其中还混合着一股隐约的熊麝香味。
奈娜忍住体内翻滚的不适感，尽量用轻松的语调问弗伦：“那么，需要我怎么做呢？很可惜，我不具备刚才那位勇士的本事。”
这是典型的尝试用玩笑化解尴尬场景的外交辞令，但弗伦并没有回应她，甚至没有用什么表情回应，他只是从金色手杖中抽出了什么，在她的愕然之间，将那东西塞进她的右手，然后高大的身体站到奈娜身后，手轻轻覆盖上她的，包裹住，将她的手指引导向某个地方。
他的一系列动作流畅快速，奈娜几乎都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他突然握紧了她的手，在她的食指上猛然施力。有什么东西被他们按下去了，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惊人力量。一声巨响，一股白烟，极度的震颤自手腕传来，在奈娜的半边身体里激荡起一阵筋挛般的感受，而弗伦的另一只手微微搭在她的肩胛骨之间，恰似那只黑熊刚刚获得致命一击的地方，他就这样为她抵消了那后力的反弹，而她不自主地向后倒去，像是主动掉入他的怀抱里。
但奈娜来不及想太多，她的心脏只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而猛烈跳动着。
然后，一瞬间，只是一瞬间，弗伦的手移到了她的下颈部，狠狠收紧了一下，再迅速松开。他整个人后退了两步，结束了两人短暂的肢体接触，回到了那种礼貌的距离。
奈娜这才意识到手里的那样物品其实非常沉重，他这样突然撤力，她一时间没有拿稳，差点就把这金灿灿的凶器扔到了地上。
好在并没有，不然可就太丢脸了，奈娜几乎怀疑他是故意的。
在她面前，那头黑熊已经一动不动，额间的圆孔里在流出更多的血液。
弗伦带头鼓起掌，这掌声很快蔓延到全场。苏塞人的号角也再次响起，葬礼竞技会正式结束了。
奈娜的心脏还在狂跳，想要把手中那件神秘又可怕的物品还给弗伦。
“这是送你的礼物。”他拒绝了，这样微笑着对她说。
——————
离开苏塞营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人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今日的最后一丝阳光变得似有若无，周身冷得刺骨。
弗伦亲自扶着奈娜将她送上马。他的手修长而冰凉，没有明显的常年使用武器所留下的硬茧，贵族的手。他不是一个战士，而是一个思考者、研究者。
“我其实并不怎么在意竞技的过程本身，”他突然说，“我喜欢一切结束后的平静，你能明白吗？”
奈娜抬头望向竞技场所在的方向。那里现在空荡荡的，士兵们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中，只有几个人留在现场收拾残局。熊的尸体已经被处理好，可以吃的部位、不可以吃的部位与血淋淋的内脏都被拆卸开来，分开迭放。
她想她明白。喧嚣散去，一片平静，只有血的伤痕，像性交过后无处安放的空虚，是文明对野蛮的摧毁和胜利。
她收回视线，盯着弗伦，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一种渴望——他渴望她能理解他所说的那种感觉。
但她并不打算白白送给他这种满足感，她的理解，可没有那么便宜。
“伯塔，”她认真而冷静看着他，“把我的伯塔还给我。”
他露出一个微笑，神情再度轻松起来。
“别担心，他还活着，清醒且四肢健全，但我需要在停火协议结束之前先得到你的答复。明天见，奈娜。”
参加竞技的人选是依靠抽签方式选出的，今天的幸运者是一名面无惧色的青年，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他穿着军服软甲，两只手分别拿着一把单手剑与单手斧，被欢呼的士兵们簇拥着送入临时搭建的圆形竞技场内。见到有人拿着武器靠近，黑熊立刻愤怒地嘶吼了一声，只是因为被人们用绳子牵拉住，才没有直接冲上前去，用自己凶恶的爪子将对方的肉体撕裂开来。
而在一人一兽的脚下，隔着一层厚厚的泥土，就是今晨刚被焚烧的士兵尸体。
“公熊是我们的文化中最重要的动物之一，”高台之上，使者正在为奈娜解释，“它代表着最极致的野性。”
“对于一个推崇理性的族群来说，这种消遣方式……有些出乎意料。”
这是礼貌的讲法，奈娜实际上想说的是：这种消遣方式，太野蛮。
弗伦坐在她身边，手里把玩着一根缀满华贵珠宝的金色手杖。听到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后，他只是笑了笑。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苏塞人的葬礼竞技会追求的不是发泄、刺激甚至美感，而是为了一些更深刻和广袤的东西，这点，生长于其它文明的人确实很难一时理解。
号角被吹响，全体士兵先向弗伦单膝下跪致意，嘴里喊着一些奈娜听不懂的话，而后，号角再次响起，象征着这场人兽竞技正式开始。
和大部分生物的角斗一样，最开始的那几下周旋，有些像是舞蹈——强壮的人与强壮的野兽绕着圆形的场地慢慢走着，死死盯着彼此的眼睛，背部弓起，做出防御的姿态来。
而后，黑熊率先失去了耐心，脚下发力，朝那青年冲去，速度不快，却来势汹汹。青年先站着不动，只在那黑色的庞然巨物快要靠近他时，才一个灵巧的转身，任由其利爪拍在旁边的围栏上。这一下的力道很大，观看的所有人都发出惊呼，好在围栏后头早已用许多盾牌顶住加固，因此才没有倒掉。
这一下躲闪很是精彩，也让围观的士兵都兴奋起来，但那黑熊却突然做了一件出乎人意料的事情——它默默地在原地躺下，似乎在刹那之间，对这一切失去了兴趣。士兵们立刻发出扫兴的嘘声。
不过苏塞人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立刻就有人拿出准备好的一桶蜂蜜，拿木棍在里头搅了好几下，然后递给场中的青年，让他借用这种甜蜜的气味吸引黑熊。
黑熊上钩了，它懒懒地爬起来，先是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漫不经心地在竞技场的边缘散着步，而后，突然朝青年的方向冲了过去，整个身体都直立起来，宛如浑身都长着毛发的巨人，张开那可怖的嘴，露出肥大的舌头……
青年用力将涂着蜂蜜的木棍扔到竞技场的另一头，然后一个打滚，躲避开了这一下攻击。全场欢呼。
黑熊没有受伤，嘴里却发出惨叫声，像是自尊心受挫了一般。
一来二去，奈娜也算看出了这其中的技巧——人通过不断引诱黑熊进攻来消耗其体力，然后在恰当的时候再一击致命。
果然，经过几次精彩的闪避之后，青年突然整个人跳上了黑熊的背部，黑熊慌张地想要挣脱，却被死死抓着毛发，于是它往后倒去，试图通过体型的优势来压死敌人，但太晚了，那青年将单手剑直接刺入黑熊两块肩胛骨之间的地方。人和兽一同轰然倒下，但其中一方获胜了。
士兵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响彻整个营地，奈娜心不在焉地跟着鼓掌，想问弗伦竞技会是否就到此结束了，他却突然用苏塞语对她说了什么，这句话引得全场一下安静了下来。
奈娜被弄得有些迷茫，好在使者立刻就凑过来翻译：“皇帝陛下邀请您亲自结束这头熊的生命，这是葬礼竞技会的传统，也通常是在场头衔最高的人才能享有的莫大荣誉。”
“这……”
奈娜的第一反应当然是迟疑和抗拒。除非必要的话，她并不喜欢近距离直面血腥的场面，更别说亲自动手了。
但她在四面八方投来的打量目光中感受到了一种轻蔑。奈娜突然意识到这其实是两个文明之间的较量，或者说，葬礼竞技会本身就是一个隐喻，一种并非性别意义上的阳刚气质的比拼，而她天然的女性身份以及斯卡社会的“落后”，已经让他们先落于下风了。
她不能拒绝。
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来，“谢谢皇帝陛下的邀请。”
弗伦立刻站起身，奈娜在心中叹了口气，和他一同走下高台。她发现这个苏塞皇帝会经常毫无征兆地做一些举动，作为旁人，完全看不出这是他思忖许久的决定，还是纯粹心血来潮的行为。
他们在众人的密切注视下走到竞技场的中央，奈娜忍不住观察着那头巨大的黑熊。此时，它横倒在地上，缓慢而费劲地喘息着，瞳孔幽深、不带感情，空气中弥漫着兽血的腥味，其中还混合着一股隐约的熊麝香味。
奈娜忍住体内翻滚的不适感，尽量用轻松的语调问弗伦：“那么，需要我怎么做呢？很可惜，我不具备刚才那位勇士的本事。”
这是典型的尝试用玩笑化解尴尬场景的外交辞令，但弗伦并没有回应她，甚至没有用什么表情回应，他只是从金色手杖中抽出了什么，在她的愕然之间，将那东西塞进她的右手，然后高大的身体站到奈娜身后，手轻轻覆盖上她的，包裹住，将她的手指引导向某个地方。
他的一系列动作流畅快速，奈娜几乎都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他突然握紧了她的手，在她的食指上猛然施力。有什么东西被他们按下去了，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惊人力量。一声巨响，一股白烟，极度的震颤自手腕传来，在奈娜的半边身体里激荡起一阵筋挛般的感受，而弗伦的另一只手微微搭在她的肩胛骨之间，恰似那只黑熊刚刚获得致命一击的地方，他就这样为她抵消了那后力的反弹，而她不自主地向后倒去，像是主动掉入他的怀抱里。
但奈娜来不及想太多，她的心脏只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而猛烈跳动着。
然后，一瞬间，只是一瞬间，弗伦的手移到了她的下颈部，狠狠收紧了一下，再迅速松开。他整个人后退了两步，结束了两人短暂的肢体接触，回到了那种礼貌的距离。
奈娜这才意识到手里的那样物品其实非常沉重，他这样突然撤力，她一时间没有拿稳，差点就把这金灿灿的凶器扔到了地上。
好在并没有，不然可就太丢脸了，奈娜几乎怀疑他是故意的。
在她面前，那头黑熊已经一动不动，额间的圆孔里在流出更多的血液。
弗伦带头鼓起掌，这掌声很快蔓延到全场。苏塞人的号角也再次响起，葬礼竞技会正式结束了。
奈娜的心脏还在狂跳，想要把手中那件神秘又可怕的物品还给弗伦。
“这是送你的礼物。”他拒绝了，这样微笑着对她说。
——————
离开苏塞营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人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今日的最后一丝阳光变得似有若无，周身冷得刺骨。
弗伦亲自扶着奈娜将她送上马。他的手修长而冰凉，没有明显的常年使用武器所留下的硬茧，贵族的手。他不是一个战士，而是一个思考者、研究者。
“我其实并不怎么在意竞技的过程本身，”他突然说，“我喜欢一切结束后的平静，你能明白吗？”
奈娜抬头望向竞技场所在的方向。那里现在空荡荡的，士兵们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中，只有几个人留在现场收拾残局。熊的尸体已经被处理好，可以吃的部位、不可以吃的部位与血淋淋的内脏都被拆卸开来，分开迭放。
她想她明白。喧嚣散去，一片平静，只有血的伤痕，像性交过后无处安放的空虚，是文明对野蛮的摧毁和胜利。
她收回视线，盯着弗伦，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一种渴望——他渴望她能理解他所说的那种感觉。
但她并不打算白白送给他这种满足感，她的理解，可没有那么便宜。
“伯塔，”她认真而冷静看着他，“把我的伯塔还给我。”
他露出一个微笑，神情再度轻松起来。
“别担心，他还活着，清醒且四肢健全，但我需要在停火协议结束之前先得到你的答复。明天见，奈娜。”
